母親進行式

       我喜歡看優秀創作者的翻譯之作，因為從選書品味上，通常就很出眾而不隨俗; 而他們對文字的敏感度與

天份，往往又能馴化生硬的外國文字，使譯文增加許多文學情味。韓少功譯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就是

從選書眼光到譯筆皆傑出的最好例證。是以當散文家張讓譯出加拿大女作家艾莉絲‧孟若的《感情遊戲》，就

讓我迫不及待想找來看。

     

                孟若的小說初看之下很難解，但仔細想去，就可領略出無窮的好處來。如果按照出版社出書的商業邏輯，

這麼難懂的小說是不會引進中文市場的。多虧張讓引介，我們才有眼福看到。
      
               孟若的難解不在文字或跳躍的想像、敘事上，相反的，她的文字平淡有味，故張讓的譯筆也特意保存她

淺白樸素的韻味。但她對事物的形容精確、敏銳得驚人，比如形容一個莽撞女孩是:「一種讓人不快的勁道

，直直朝你撞來。」形容戀愛中的女人:「皮膚像樺樹皮發亮」。

             孟若的難解在對人物心理情感的微妙呈現上，她的對話直白簡單，然而底下總是蓄積複雜的感情。人物

的情感心理瞬息萬變，而她都毫不遺漏，以致要跟上往往是很吃力的，常要反覆回頭再看才能理解。孟若

小說的主角幾乎都是女性，各式各樣的女性，所以儘管她的小說中並無意批判父權或伸張女性主義，但她

對女性心理與處境的忠實呈現，讓她的小說有十足的女性意識。她小說的女性常在繁瑣家務中打轉，或者

有著毫不投契的婚姻生活，或者離婚或沒人追求……但《感情遊戲》中的小說情節卻隱隱然有些相類的轉

折--就是女主角在偶然的機緣下精神或肉體外遇，或有一段曖昧複雜的情緣，然而最後又若無其事地回到

生活中，繼續過她們瑣碎無望的生活。然而這短暫的出走，卻給她們往後的人生繼續撐持的動力。比如

〈浮橋〉、〈安慰〉、〈蕁蔴〉、〈記得的〉……這幾篇。因此她的女主角表面卑微，其實是有選擇的，

她們選擇暫時出軌透氣，最後又回到自己的原來生活，貌似順服實則叛逆。也許男人讀了會不寒而慄，

但描寫的是真實的女人，的確常是這個樣子的。

              孟若小說的技法也常脫離外在寫實，而時而插入人物的意識流，這又是她小說費解的另一個原因 。

然而也就增添了許多詩意和感性。比如我非常欣賞的〈柱和樑〉，女主角在經歷驚悚的想像後，忽見

現實往另一個荒謬的面向走去，那心理的轉折描繪真是非常細微而動人。

             也因為意識流，她的小說不受外在時間拘束，經常時空跳躍，而剪裁又很精當。放諸現在來看，

她的小說技巧還是非常特出且純熟。

              寫日常生活的瑣碎與無聊，無名而平庸的女人們，可以寫得這麼精采、詩意，真是讓人佩服。

孟若似乎揭示:女人的命運常是如此。但透過她美妙的小說之筆，這所有瑣碎微小的片段，又是那

麼晶亮閃耀，讓人得以超越日覆一日無望而無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