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進行式

                                               綿矢莉莎可以說是日本文壇的一項傳奇。十七歲就以《Install》一書贏得第38屆文藝賞，未滿二十歲又以《欠踹的背影》榮獲日本文壇最高榮譽「芥川賞」，是日本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文藝賞」和「芥川賞」得主 。而且就讀早稻田大學、容貌秀麗，備受矚目。不過我覺得早早成名的作家所面臨的困境比一般作家多很多，除了「譽之所至，謗亦隨之」的盛名壓力外，還要面對漫長的未來人生裡、後作也許無法超越前作的焦慮，而且這種焦慮時間比晚成名的作家更長更久。還有更氣人的是，不管後作如何成熟蛻變，世人永遠只記得當初的成名作，終身就籠罩在成名作的光環與陰影下了。

        而這種壓力，世人通常是看不見的。

      

      


(←綿矢莉莎照片) 

 













            但無論如何，《欠踹的背影 》是一本生氣蓬勃的有趣小說，描寫高中生自我意識過剩的彆扭心理極為傳神。剛翻前幾頁我就被作者生動的描寫和比喻給吸引住了。或許因為每天跟高中生和在一起，看到她所描寫的高中生行徑，我就忍不住冒出「對對 對，這就是我每天看到的死小孩行徑!沒錯!」的認同感，看來同為高中畢業生的綿矢相當有「病識感」，相當冷澈地捕捉了同齡者的心理。
 

        故事敘述自我意識過剩以至被同學排擠的初實，與另一位同被排擠的蜷川，彼此微妙而又彆扭的戀愛心意。蜷川是偶像歌手Oli的粉絲，而初實因為曾親自和Oli交談過，成為蜷川羨慕、進而想親近的對象。初實一方面對蜷川的接近感到溫暖，甚至愛戀上蜷川，一方面又憎嫌著蜷川，因為蜷川窩囊愚蠢根本不知道偶像的真面目，於是常想對著蜷川毫無防備的背部狠狠踹下去(也真的把人家踹到瘀青了。)


        成年人看來也許會驚訝，為什麼是這樣來表達愛的?  但他們不知，初實連自己的愛戀心意都不願意承認，因為愛將使人失去自己。而且愛上的是這樣一個猥瑣窩囊的對象，怎麼可以? 懊惱之下，連自己都想踹了! 於是把怒氣發洩在蜷川身上，恨不得狠狠踹他一腳。


       這樣的愛戀心理描繪實在有趣。而書中更引人的是女主角初實和同儕之間的互動。自我意識過剩又常自信不足的青少年們，最擔心的就是被同學排擠了。但初實太過穎慧尖銳，一眼看穿小團體間的偽裝與勉強，總選擇離群索居，與大家格格不入。初實的價值系統只有黑與白、虛假與真情兩種判斷，所以非常犀利地看出社團老師與同學們的虛偽，而憎嫌疏離。  至於遊走於其間的好姊妹絹代，則常常讓初實傷心困惑。綿矢冷靜地寫出這些，一方面諷剌了成人價值禮儀的虛偽，一方面也嘲笑了青少年這種只有黑與白的二分價值系統，相當發人深省。


        自我與群體間的分際究竟該如何拿捏，本來直到成年都不易摸索出來，早慧敏感的人尤其無法附和群體、與人周旋，因為總是太聰明地看到了世人的小奸小壞，又敏感地將之擴大。但其實到頭來，任何群體總會散去，相聚時種種的算計角力，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人終究敵不過時間這個對手，而將孤獨、老、病、死。看破了這一點 ，也就對人性生出了無限包容，而不再計較儕輩的那種種心機角力了吧 ! 


        在綿矢筆下這一群青少年的糾葛中，我看到了這些。除了欽佩綿矢更早看到而且將之寫出，也待她能頂得住盛名之累，後來的創作之路能穩健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