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高雄電影節,最高興的就是看到有平安壽子小說的改編電影--「最熟悉的陌生人」和「即興家庭」。因為平安壽子是我近期看到的日本女作家中最喜歡的一個,她總是以幽默的筆調,刻畫現代男女幽微複雜的戀愛心思,而且總是和金錢夾纏不清,並且也總是以女性為關係的主導者。種種女強男弱、爾虞我詐的互動歷程令人讀之莞爾。作者是以刻畫看似堅強亦常因孤寂而軟弱的現代女性、以及日益無能現代男性知名的。

    有趣的是,這兩部電影是韓國導演李潤基所拍攝,小說改編電影本已不易,更何況是跨文化的改編電影(所以李安「斷背山」真的很厲害),所以當然毫不猶疑地買了火燄套票(三部269元)去看了。

 

 

         電影是描述單身失業三十多歲的熟女熙秀,在風和日麗的一天,終於找到老情人秉雲,向他追討一年前向她借的十萬元。但秉雲手頭也沒錢,只好死皮賴臉地拜託熙秀開車載他,到處向他相好的女人、堂弟等人借錢還她。於是隨著這趟討債之旅,電影便展開一連串金錢、人情義理、感情的角力辯證。

  在隨秉雲要錢的過程中,熙秀突然發現,原來在秉雲的世界裡,金錢並非那麼那麼清堅決絕,男女關係中的是非也並非那麼黑白分明。樂天、體貼又毫無自尊心的秉雲,總是讓女人們開心又放鬆、在現實生活的磨難中找到慰藉,因此秉雲向她們開口時,每個女人都依秉雲在心中的份量,給予他一定額度的金錢,兩萬、三萬,累積下來,竟也足以逐漸還清十萬元的欠款。使她吃驚的是,原來金錢可以這樣輕易得來,憑著秉雲的死纏賴打、三寸不爛之舌,就能逐一得到。更讓她困惑的是,許多女人也並不在意給秉雲錢,反而認為他在她們低落時給她們的精神支持更為珍貴。

  隨著這些人們的眼光,熙秀也開始對秉雲有了不同的認識與評價。片中有趣的段落更在秉雲和熙秀間的互動,秉雲總是做小伏低、沒話找話說,玩笑話中時而夾雜著對熙秀的關心,但因為實在太油腔滑調了,又讓熙秀懷疑其中的真實性。讓我想起張愛玲〈金鎖記〉和〈怨女〉中,也總是出現女人防著男人來要錢,又後悔為何不花點錢買感情的情節。大抵感情關係中混雜著金錢往來,就開始複雜混濁,然而在人世間,什麼是最珍貴的?如果花點小錢就能買到感情慰藉,那是不是非常值得的交易?然而可以交易的感情是真心的嗎?男人的真心,究竟是不是金錢可以買來的呢?我們又是否在心中,都有給一位朋友的、和情感等值的金錢額度?是否給了這些金錢,我們在情感上就沒有虧欠、也不必再付出感情了? 
 
  平安壽子與李潤基,透過故事,問了這些人情義理上的大哉問。我以為是全片最值得玩味之處。

  片子最後有個有趣的橋段,是導演特別設計而原著沒有的。就是秉雲帶熙秀向一個單親媽媽要錢時,秉雲因把手機忘在車上,而向熙秀要鑰匙獨自去取。熙秀則和單親媽媽交談著,但因秉雲實在離去太久了,使熙秀不得不懷疑他是否乾脆開車落跑了?鏡頭中只見熙秀頻頻焦慮地望向遠方。但最後,秉雲還是回來了,而且分別時提醒她,原本壞掉的雨刷已被他修好。原來那麼長的一段時間,他是在修雨刷。

  因此片尾,熙秀將他送到地鐵站後,又忍不住回轉偷看他在做什麼。如果是偶像劇的結局,熙秀大概就是下車把他撿回家了。然而李潤基讓熙秀表情複雜地握著方向盤,貌似感動,又像盤算,終久還是加油門往前開走了。終究熙秀還是沒有那麼多的金錢與青春,可以消耗在這一無所有的男人身上吧!或者男人的一點真心,到頭來,還是不如金錢重要。這結尾頗值玩味。

  電影雖然改動不少原著小說的情節,但大抵能傳達小說主旨。而大敗筆是未交代女主角討債動機。小說因為是第一人稱敘事,所以明確交代要錢動機是女主角釣金龜婿未遂,反而預支了許多金錢,自己又失業了。而電影始終不交代,卻讓女主角開著有衛星導航的「現代」汽車到處跑,讓人疑惑已經這麼有錢,為何還要辛苦要錢?是否動機只是想和男主角重敘舊情? 

  另外的大敗筆是金錢的數目。原著小說是「二十萬日幣」。電影的中文字幕只說是「十萬」,但未說是台幣、日幣還是韓幣。在韓國上映時寫的是「三百五十萬韓圜」,換算下來大約是十萬台幣左右沒錯。然而不照原著或韓圜的幣值來打字幕,就會讓觀眾疑惑。因為金錢的數目攸關男主角在眾人心目中的份量、他和女主角關係的強度、以及日後感情牽連的可能性,金錢是全片非常重要的要素,打不清楚實在削弱了影片力量。

  原著小說比較著重眾生世相不同價值的呈現、在一天之內給女主角的剌激,故篇名為〈非比尋常的一天〉;電影則著重男女感情的描繪,故片名為「My Dear Enemy」,欠債者對債主來說既是敵人,又無比親密;或者開頭時因為男人欠女人錢,所以是敵人,結尾時女人卻欠了男人許多感情債,且因為共同面對要錢的目標,所以逐漸變為親密。中文譯為「最熟悉的陌生人」,著重女主角在討債之旅發現男主角真是越來越陌生,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那種無賴形象而已。我覺得三個題目都很有意思,展現對此故事不同的聚焦角度。
  


  總之,是一部詮釋男女情感精準到位、又時現幽默的清新小品。讓人非常期待下星期二要看的「即興家庭」。又是一部平安壽子小說改編電影。



  而「你會借多少錢給心愛的人?」這是看完後很想自問及問人的一個題目。
   

最熟悉的陌生人預告片:
www.youtube.com/wa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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