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生涯的第四個教師節,學生都已進入焦頭爛額、被考卷埋沒的高三階段,誰也沒心情去寫什麼小卡玩什麼花樣,於是無比平靜地度過,一張卡片也沒接到。我亦是在早晨睡醒時才朦朧記起今年忘了寄卡片給我慣常會寄的老師們:楊昌年老師、張素貞老師、唐翼明老師。  

 

        但覺得無比清爽,很好,這樣無毀無譽才做得久。本來就當教書是個工作,不是使命,不求什麼讚譽,所以從來不曾想要討好學生、或對學生推心置腹;卻也是兢兢業業在崗位上,但求盡力,無愧於心。所以長久下來可能不大符合學生的期待,既沒理想性、又不搞笑、又沒跟她們掏心掏肺; 但教學也還充實,當導師還算盡責,說不出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總之,就是一個極普通的中學老師罷了,不值一提。

        而這恰是我所追求的形象。因為深知擔任青年心靈導師的危險,看張系國的小說「亞布羅諾威」就知道了: 青年人總是過度二元對立、非黑即白,不知人間尚有許多灰色地帶,一味地自以為義。亞布羅諾威這個老師煽起青年人的崇拜與激情,最後又使青年人理想破滅,罪過之大更甚於當初那些庸庸碌碌什麼理想也沒帶給學生的老師。而當然,我也不願做從小所厭惡的那種不學無術、混口飯吃的不敬業老師,所以總是花大量的時間閱讀備課改作業,但求至少能帶起學生的語文興趣和水平。至於人生,我只想教導她們「多思考」即可,餘皆不言,多言無益,她們不能理解的。

  近日讀到《莊子‧養生主》裡的一段文字,可以說是完全呼應了我的想法:                                         

老聃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而蘄哭而哭者。是遯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

       大意是說,老子死後,好友秦失前往弔唁。但秦失看到裡頭的人都哭得很傷心,便只號了三聲就走了。弟子責問他難道不是老子的好友?他回答,由這種情況看來,老子也有不求別人讚譽卻不小心得到讚譽,不期待別人哭他卻使得別人哭他的情況,這樣就是違返自然之理的。而秦失把老子的生死看作適時地去來,並以為人要安時而處順,方能沒有過度的哀樂,就像解了倒懸之苦一樣。

       我個人的引申則為,一個人對自己的工作不要太在意毀,也不要太求譽,這樣才不會為外界毀譽浪費無謂的心神、耗損自己,才做得長久。

        所以從教書第一年第二年的卡片無數,進入到第四年全然沒有卡片的境界,可以說是逐步達成我的理想了。換個角度想,我想寄卡片的這幾位老師們,或許沒接到我的卡片也鬆了一口氣: 因為再也毋須對我付起什麼教誨、關懷的責任了(老師們也每年都會回卡片給我),他們也解了倒懸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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