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高雄因為罷韓選舉成為焦點，這兩年每次選舉前，都有朋友緊張地問我高雄情勢如何，他們困惑高雄怎麼從一個宜居城市、變成很想發大財、然後又以相當具有公民意識的組織動員方式推動台灣史上第一個直轄市長的罷免選舉、然後又以近94萬的高票成功罷免失信市長，似乎是一個很難捉摸的地方。我都說我同溫層很厚不太準(笑)。但是滿想推薦大家閱讀一本可以更深層理解高雄的書:陳育萱的短篇小說集《南方從來不下雪》。
這本書以六篇短篇小說〈歸位〉、〈南方從來不下雪〉、〈明天我們去看海〉、〈放生〉、〈反光〉、〈第三次警告，冠昇五金行〉，凝視高雄不同年齡、區域、族群、產業的底層小人物，直擊氣爆、白色恐怖、風災水患等災難後，這些小人物的生活及所思所想。單單這樣對底層人物充滿關懷的寫作視角，就讓我很佩服了。因為我自己住在高雄市中心，寫作題材總是環繞自身，看到的總是高雄風光亮麗的一面，很少去關注高雄各區底層小人物的艱難。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歸位〉、〈明天我們去看海〉、〈放生〉。首篇小說〈歸位〉直面高雄氣爆時的災難現場，描述新移民地二代林瑀莉和來自拉瓦克部落的郵差張世祺，在災難現場的師生相逢，以及兩個小人物後續如何艱難地復健，努力使生命歸位。大篇幅生動的災難描述讓人很驚心動魄，使讀者無法逃避地直視高雄的傷口。然而，生命果真能在歷盡災難後復返回原初的位置嗎？小說結尾的一段話似乎隱然暗示著底層翻轉的困難：「他知道事萬物都有其相對位置，而很多事最後都會慢慢歸位。只是，當他的摩托車朝向熟悉的家時，那時，新大樓的陰影會隨夕陽降下，矮小老舊的房舍會顯得更像無人聞問的廢墟，未曾痊癒的疤痕。」
我想，這的確寫出高雄的悲傷了。長期作為重工業城市，承受工安風險及汙染以成就台灣經濟，卻因政府長期重北輕南，統籌分配稅款就拿得比台北少百億，全球化的時代下高雄的傳統產業卻轉型很慢，造成低薪、青年人口外移、汙染嚴重等種種困境，很難翻轉這種邊緣不利的位置，這是最深層的難以歸位。
〈 明天我們去看海〉則描述單親底層家庭的簡泰偉，困窮、父親早逝、母親生病、充滿青春痘與肥胖，生活沉重到難以翻轉，然而在一場風災帶來的水患中，他去打工的頭家阿俗突發奇想，划著橡皮艇要把他們母子載去看海。略帶喜感的荒謬行徑似乎也是簡泰偉母子唯一可以暫時脫離沉重生活的解脫之道了，那詩意而喜感荒謬的畫面，不知為何一直在我腦中盤旋不去。
〈放生〉則以現在與回憶交錯的手法，描述遭遇過白色恐怖時代的眷村老兵鄧文成，因為放生小狗所勾起的種種心情。我覺得其中最精采的是把白色恐怖發生的場面以及鄧文成在遭遇審訊後的暴躁、焦慮與無奈，寫得絲絲入扣，而且筆調不急不徐、張弛有致，是一篇精采的白色恐怖題材小說。
這本書得到國藝會及書寫高雄創作獎助的雙獎助，我很看好未來可能再得到更大的獎項。育萱老師是我師大的學妹，之前是雄中的老師，後來返回故鄉彰化教書。令我佩服的是，一方面她教書認真，編的教學講義、辦的活動都非常豐富而精采，在雄中時還自行申請經費，成立了「鼓風」這樣的團體，帶領學生自發性地關懷、採訪外籍移工，編印成刊物並辦成果發表會。而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她還能寫出一本這麼精采的短篇小說集，真是令人非常佩服。
最後回到高雄話題，我想，高雄之所以難以捉摸是因為幅員太大，族群也多，舊高雄市與原高雄縣的資源配置不均，選民結構差異因此就很大，透過這本描寫高雄不同地域如:前鎮、鳳山、鹽埕、茄定…等等的小說就可見一斑。我在台北讀了七年書回高雄定居，先在屏東就業後，初時感到從中心退回邊緣，許多資源南部都沒有(比如國民運動中心比起雙北就少很多)。後來又隨著買房住進高雄市中心，感受到高雄比台北綠地多、人相對較少而仍較南部其他地區繁華的好處，養小孩後尤其需要悠閒、空間遼闊一點的地方，因此又覺得位在「邊緣的中心」也不錯。
這「中心又邊緣／邊緣又中心」的地位或許就是高雄的複雜之處。高雄相對於南部其他縣市，還是一個相對強勢、吸引年輕人的地方。若本書能更進一步呈顯這個部分，或許會更有層次吧! 總之，罷免選舉的情緒過後，如果想深度理解高雄的靈魂、氣味、憂傷，可以閱讀這本《南方從來不下雪》。
《南方從來不下雪》博客來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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