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在校慶時拍攝青春飛揚的孩子。除了欣賞那青春無敵的身姿表情,也因為想在那一片熱血的氛圍中保持冷靜。而攝影這一行為總有幾分抽離的、超然客觀的意味,所以我喜歡藉由拿起攝影機來躲避當導師必得要的表現--與她們一起嘶吼加油、激情忘我。我討厭任何失去理智的極體沸騰時刻,即使當導師,我也不想用溫情攻勢去搏感情。我的學生都知道我這方面是個無趣的大人,但我想她們也不討厭我。愛是恆久忍耐而有恩慈,而非一時一刻的煽情作秀,我自問平日是耐心而溫和地對待她們,我的愛是舒適的恆溫,而難以消受的乍晴暴熱。

 

        奔跑玩樂讓孩子剝落了平日的拘謹粉飾,一個個顯露天真的孩子本性,散發新鮮明亮的光澤。儘管髮絲凌亂、渾身汗臭,但那只有年輕人才有的紅潤臉頰與全然無憂的開朗笑臉,令人百拍不厭。

       不過目前台灣學校體制的校慶規則也有許多殘酷之處,使鏡頭前所呈現的孩子不全然都是美好的。比如一定有各項競賽:班牌班旗、創意遊行繞場、兩人三腳、大隊接力、各項賽跑……為了得勝,孩子們使出渾身解數,也就不免有些推撞、犯規、摔倒等狀況,在鏡頭前發生。

       比如最難拍攝的大隊接力,每次我都是扛著攝影機追隨孩子一棒接一棒地拍,竟然讓我拍到了某班同學從內側超過且推撞我班同學,結果我的影帶成為孩子們拿去申訴的當堂證物,最後得到平反,我班得了獎,而那個撞人的班級沒有。於是掀起爭端,撞人的班級不斷要求我反覆放影帶給她們看,我被看成有心機蒐證的導師。一遍遍播放那個難堪鏡頭的同時,我內心不斷吶喊:我的影帶並不想拿來做證物啊!只是想紀錄青春與美而已。非輸即贏的價值,竟可以瞬間把美的紀錄腐蝕窄化成搏輸贏的工具而已。我們給所謂的名校生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教育呢?或者,她們之前是受到什麼樣的價值洗腦,才會變成為了要贏不擇手段、即使證據充足仍不停硬拗的醜惡人類呢? 
          
       可不可以不要比賽,或從各方面都頒給獎項,通通有獎? 我想這不是鄉愿,而是從各種層面去肯定孩子,同時體諒能力相對較弱的,因為台灣並沒有貧窮到負擔不起弱者啊! 為什麼凡事一定要分出高下,只有符合比賽規則的才是贏家,而另有想法的、能力相對較弱的就通通淘汰出局? 這是我每每面臨學校辦各項競賽時,都忍不住嘀咕一遍的想法。可是只要比賽,又不得不叫孩子全力以赴,同時想出各種招數指點她們贏,因為她們投注那麼多的時間精力下去,贏家數目又是那麼少,不好好拼搏,宣佈名次時是很落寞的。
這落寞成年人受得住看得開,但孩子們呢?每每我都在成全孩子習性與為比賽後果著想間不斷掙扎,而最終往贏家全拿的那一條路子上走去。很無奈,然而沒辦法。

       我想讓鏡頭下的是非善惡都只成為美。在美的世界裡沒有輸贏,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對人生種種可以抽離出來欣賞玩味,而非一味介入、追隨主流價值來論斷成敗。


       然而這現實功利的台灣土壤所孵育出的孩子們,似乎已逐漸不能成全我飽含如此期待的注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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