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想離開這裡?又為什麼到來?

    這是我回南部兩年來,一直反覆在心中默誦的問句。儘管心裡很清楚地知道答案: 兩年前我實力太弱,沒辦法打進中心,只好到邊緣以求生路。不然就會像我許許多多的同學,至今仍在城市中心飄泊流盪,任由殘酷環境壓迫摧殘。

   

    但這理性的分析仍無法弭平我感情上的悵然。兩年前剛從繁華的市中心轉徙南下時,委實有股柳宗元謫遷永州的痛苦感,教到高中許多貶謫類的古文,那一篇篇從中心降到邊緣的不甘與不平、一句句強作排解的言詞,都讓我感同深受不已。中心到邊緣,不只是地理空間的移動,也是舞台燈光的消失、權力中心的遠離,更是對文化藝術的永遠錯失與知心好友的長久生離。

 

 

    兩年來自也強作排解,好好地寫完論文、琢磨教學、遍覽南部風光:寶來泡溫泉、美濃小鎮看風景、旗津坐渡輪、春秋閣看夕陽、橋頭糖廠吃冰、萬巒吃豬腳……就是不能去碰台北、想台北。一想起來就心痛。不能自持。陸續回去過幾次,到溫羅汀(溫州街、羅斯福路、汀州路組成的大學區)那一塊小地方去走了幾次,體驗當年在小巷中快意穿梭的學生生活,但畢竟還是沉痛地感受到:

我是不在中心了。

   

     那摔落一地的驕傲與落寞,至今還無法片片撿起,仍在流逝的時間中,不時尖銳扎進我的生活,使我剌痛不已。不是不能看清自己執迷的可笑之處,不是不能轉換觀點來看待,但我委實在中心待得久了,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走得出來。

 

 

   

這就是離開這裡的充分理由,因此只要有回去的機會,我也就像柳宗元貶謫永州十年後接到京城命令,喜孜孜地趕回,還說「南來不作楚臣悲」吧!

五六月間便這樣預習了自己的離開,卻沒料到是一步步走向邊緣的路程。

睽違了兩年的教甄戰場,又有更多人投入了。而且是各班各屆的第一名,各屆研究所的榜首,到處都是認識的學長姊同學學弟妹,多半至今仍未找到棲身之所,一張張焦慮疲乏的臉,令人哀憫。他/她們都曾經頭角崢嶸、意氣風發過呀 ! 我曾經見證過的。怎奈政策殺人,在這樣的時代裡只好被默默消磨犧牲掉。

    

    踏進考場的當下已不勝感傷。

    那些題目,沒有準備,倒也答得出來,不過都是眼前的那些問題。但是人數一多,平穩的作答就會被人數稀釋掉,只有別出心裁的答案才能脫穎而出。數百取十進複試的狀況下,總是落榜的人多,上榜的人少。

考完徘徊在繁華的台北街頭,冷雨不斷滴落,六月的台北竟只有三四月的溫度,冷氣陰森森地滲進脊背,讓從南部上來只著單薄線衫的我顫抖不已。夜晚獨自拖著疲倦的身軀找一家可以取暖的店吃飯,永康街的店家精麗雅緻,靜靜散發處在中心的一股富貴閒雅的傲氣,走在此間,不禁令人湧起「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落魄之感。熱騰騰的義大利麵送上來,溫暖了肚腹,也熱絡了落榜的低落心情。忽然想到日劇「午餐女王」中的一句台詞:「沒有和著眼淚吃過東西,是不能知道人生的滋味的」。便驟然感到那麵食滋味複雜難言。

    考了幾間下來,倒也抓到一點答題的竅門,於是僥倖打敗兩百多人,通過某家北市邊緣學校的筆試,連夜又從南部飛上去考複試。不過畢竟是沒有準備,時間又太趕,於是試教表現大大地失常。中午低落地步行出該校校門找店家吃午餐,竟然找不到。因為是在北市邊緣的山區,穿著高跟鞋步行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小麵店,賣的都不是常見的麵食,豬肝冬粉、豬臉頰冬粉、下水湯等,頗與人蠻荒之感。食不知味地吃了碗豬臉頰冬粉,不禁想到這一切所為何來?

我所在的南部市中心遠比北市邊緣熱鬧繁華許多,有必要為了高攀台北這樣屈辱自己嗎?中心的邊緣真的比邊緣的中心好嗎? 究竟什麼是邊緣,什麼是中心? 如果在中心,個人位置必須這樣邊緣,那倒不如在邊緣處於中心的位置。我又何嘗不能在邊緣位置「徐徐圖之、以小搏大」呢? 何必在中心和人互相廝殺、喪失尊嚴?

 

     幾天下來,幾番出入於邊緣與中心,邊緣的中心與中心的邊緣,這其間的反覆辯證,幾乎崩解了原先牢固不破的中心邊緣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呢? 高度競爭、步調快速、文化資訊爆炸,還是人情溫暖、緩慢平穩、寧靜無外來文化剌激? 生命的取捨究竟應以何者為先? 一連串問句在我心中反覆激盪,我人生地圖的中心位置突然被移動了過來,故鄉與他鄉的突然錯位,方位表也驟然改變。

  我依然不知方向為何,應該離開或是留下。只知邊緣與中心,不再那麼顛撲不破,而是時可錯位、交互輝映,這其間的角力便將激發出無盡的想像、創造與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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