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讓兩千在家搓湯圓。有了之前做包餡湯圓結果搓成一盤泥巴球的慘痛教訓，今年降低企圖心，只搓小湯圓，而且搓紅、白二色的那種基本款就好，果然就順暢許多。作法其實很簡單：糯米粉兩百克加水一百五十克，倒進鍋中揉成糯米粉團，然後丟一小塊進熱水裡煮熟，做成「粿粹」，再把粿碎揉進粉團裡增加黏合度和Q度，再撕一小塊一小塊揉成圓形湯圓，下水煮即可。不過意外的插曲是，紅色色膏染到皮膚，讓我像殺人兇手般滿手鮮紅，又無法輕易洗掉，害我接下來兩天都像馬克白夫人般不斷洗手。
自己搓的小湯圓稍微煮一下就熟了，入口軟Ｑ純淨，配上黑糖水就非常好吃，是市售的冷凍小湯圓所比不上的。讓我想到我大學時，也非常喜愛的一個湯圓攤。位於師大附近的泰順街上，小小一個攤車，懸吊著手寫的販賣品項，如桂圓粥、紅豆湯圓、豆花等各式甜品，每一樣都做到很道地。桂圓粥甜腴暖熱，紅豆湯軟爛而甜度剛好，湯圓軟Ｑ、豆花香醇，大一時加入師大話劇社，和社友結伴去國家劇院看戲，或者為了準備全國大專盃話劇比賽排戲後，總會去吃上一碗當宵夜，一群人圍在湯圓攤車旁的摺疊桌，坐在沒靠背的圓鐵椅上吃湯圓，一邊說笑，真是開心。有時甚至會錯過宿舍的關門時間（好像是十二點？）而被舍監寄晚歸通知書到家裡，但我媽向來對她女兒有莫名的信心，不以為意。因為這樣的滋養，我的青春期雖然偶有風暴，但大致也就還算平順地走過。
想想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時光荏苒，我也搖身一變為必須關照許多事的中年人了。中年職業婦女的慘烈與忙碌，有時到達一種不可思議的境界。每天睜開眼睛，待完成的事項總是千頭萬緒嗡嗡轉，高中老師的班級師生比是一比四十幾，課綱改革下，既要像大學老師那樣開選修課指導小論文，又要像國中小老師那樣盯打掃和資源回收，青春期的學生情感澎湃，隨之震盪起伏的情緒勞動也相當累人。加上家務、接送小孩和煮食，每一天都累到無言以對。看到有些中年的同事朋友除此之外，還要處理老人病痛或小孩問題，甚至婚姻風暴，都深深感到其中的為難與殘酷。
中年是怎樣的一種情境呢? 成熟與崩壞同時進行，意志與身體在無聲無息中拔河。各種年輕時種下的因緣到中年時結成沉甸甸的果，只能沉默而無奈地吞食。所有事物的纏結難解度比年輕時翻倍，有時將人綁縛得喘不過氣，箇中辛苦難以言述，只能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這時候就慶幸還好年輕時，在那樣的情境下，吃了那樣好吃的紅豆小湯圓，甜度很足，尚能撐持過凜冽的寒冬。
兩千這個世代，面臨的各種挑戰比我這一代更大。除了個人可能遭遇的中年危機外，還有環境被前人破壞殆盡、年金破產、少子化風暴帶來的各種蕭條、國家主權也可能岌岌可危……她們的中年將會遭遇怎樣的艱難，我其實不太敢想。
是以即使指甲縫至今還殘存染紅的色膏，我還是想讓她們擁有美好的湯圓記憶，提升童年的甜度。或許能讓她們未來在治絲益棼的中年糾結中，緩解各種焦慮，也就能靜下心來釋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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