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一趟屏東。其實一直以來都默默地回去過,因為T 的老家在那裡。算起來,我二十五六歲左右最好的年紀都在那裡渡過的,所以也算是跟我淵源不小的地方。

       除了新的高屏橋令人耳目一新外,屏東其他地方感覺真是蕭條。即使在太平洋百貨對面的熱鬧地段,仍有許多店倒了; 本來要去吃家樂福對面的「安喜」義大利麵,也驚見倒店,於是轉往忠孝路圓環的「義薰」,原本頗有質感的簡餐店,此刻已變成門口掛布條宣示「所有餐點一律55元至115元」、電視震天價響、飲料自取且一律是化學味雀巢檸檬紅茶的平價學生小吃店了。

 
           
 

 

 

        原來經濟不景氣,受傷最大的,還是那些原本就不繁華的小鄉鎮。真是令人慘傷。讓我隱然想起我當初想逃走的原因,就是鄉下無可擺脫的悲劇性宿命。無論個人如何努力,這個小地方總有許多先天的不足,削減你的付出,像海潮不斷削蝕沙堡一般。雖然我也見到許
多可敬的人們在這裡不計成果地默默耕耘,但我在感佩之餘,也冷眼看清自己是做不到的。我的人格氣度沒辦法那麼恢弘。


       所以對於屏東的劣勢、落寞和慘傷,我抱著歉意倉惶而逃。


       這當然是因為社會正義並未實現、政府並不重視城鄉差距、不放資源在鄉下的緣故。當然也因資本主義高度發展,貧富差距擴大,且往城鄉兩端分布,才使得城鄉問題幾乎等於階級問題。有次在台北開會,席間有個教授一臉茫然地問:「什麼是城鄉差距?在座有沒有老師可以談一談?」我幾乎想大喊:「笨蛋,問題在階級!」但喊有何用?除非讓這些台北的教授們上山下鄉,實際體驗一陣子,他們永遠不會理解什麼是城鄉問題的,我在那一剎那竟興起如毛澤東要把知識分子下鄉勞改的念頭。

       
       但連我自己都怯懦地叛逃了,無力面對這被政府和媒體遺忘、建設資源貧脊、落後悲哀的農業縣份。我又有何資格說人?  在城鄉議題上,我是永遠羞慚無力的。

       
      然而若不以「發展」的眼光來看鄉下,這裡倒也有許多引人之處。首先是大小適中,步調悠閒。屏東市是無論到哪裡,都不會走太遠的市鎮,儘管因為是老城,道路隨著歷史的漫漶曲折無邏輯,但對於自小在屏東市長大的屏東人,倒是非常自得,隨意亂走都能到達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屏東騎摩托車是很愜意的,天氣永遠和暖無雨,且你永遠不必遵守交通規則,也不必擔心被撞到,這裡的交通是自成章法的。


      其次是這裡不愧為老城,且為空軍駐守之地,充滿各類廉宜好吃的美食:藝術館旁的黎記冰糖醬鴨、民族夜市的屏東肉圓、公館的肉粽、屏師院旁的九州拉麵店、忠孝路上不知名的鮮蝦餛飩麵(40元有5顆鮮蝦餛飩,且蝦鮮而肥,滋味絕美)……就連簡餐咖啡店,也都較北高都會區價廉而物美,空間寬敞。


       再者是人情風土,這裡的人們大都互有淵源,尤其同一圈子的人,基本上都是互相認識的,人跟人的關係習慣性緊密,所以出了什麼問題絕對有成打的人願意對你伸出援手,過度關心到令你膩煩的地步。相對來說也形成嚴密的監視系統,因此不能按屏東人邏輯「常軌」發展的子弟,只好離鄉背井,以免被鄉親的口水淹沒。我就認識了一大堆或因興趣、性向、感情而非得離鄉不可的屏東人。屏東因為就業機會少,總是移出的子弟多,移入的外鄉人少,所以偶有外鄉人移入就會相當引人注目,會被不厭其煩地探問感情家庭未來動向等種種隱私問題,讓人時常招架不住。也許所有的非都會區都是如此吧! 
但對我這青春期都在都會區長大的人,倒是非常新鮮。

        
        對於屏東,我的感情是複雜的。我在那裡度過了最壯盛美好的年紀。在那裡時一心想離開,離開之後才發現此地亦有值得勾留之處。既怨怪又可憐、時而帶點懷念,糾結在心裡成一股酸甜苦澀混融的滋味。這或許是每個出身或待過小鄉鎮的人們,所共同具有的複雜情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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