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有個機會拿DV幫忙拍攝親戚的婚禮。或許大家都認識手拿攝影機的我,所以宴會前進來新娘房的親人們即使知道有鏡頭在拍,講話也毫無忌憚,毒舌的程度令人噴飯(無論是新娘對新郎、或新娘父母親對新娘、或舅媽對外孫……)。而一向浸泡在這親族氣氛中的我,因為拿了攝影機,自然而然就抽離開來,而得以冷靜觀看這一幕幕家庭喜劇、一邊感受到微妙的人際互動,覺得家庭實在是個不可思議的事物,尤其東方人的家庭。
人們心中總是有個理想世界,特別是所面臨的現實當下越不堪時,就開始遙想過去或冀望未來,勾勒出的理想世界也越形明晰美麗。然而理想世界也註定是不可能實現的,故而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以「後遂無問津者」作結,暗含理想世界的不可能實現的深深失落 ;英國湯瑪士摩爾則以「烏托邦」(Utopia)命名之,究其希臘語根則有「善邦」(Eutopia)及「烏有之鄉」(Outopia)的雙重悖反語義。現實複雜沉重,人人皆有其追求與盤算,理想並不總是同一的,故而滯礙難行。但即使高舉「理想」名號,強行改造世界,這「理想世界」也絕不能使人真正幸福,因為不尊重歷史傳統、個體意志與基本人性。
「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埳井之蛙何異?」每當生命困頓的時候,腦中總不自覺浮現歸有光〈項脊軒志〉中的這幾句 話,自嘲帶有期許、姿態內斂卻志氣高昂,字裡行間迸發出一股柔韌的生命力量,令人低迴不已。儘管一生並未顯貴,但仍不放棄對自己才華的自知與自重,使歸有光的內在生命散發一種柔和而堅定的明亮,也使這篇記載破舊書齋的小文煥發永恆的光彩。
接觸赫塞的《鄉愁》,是在我高三的時候。那時我是個寂寞而苦悶的高三學生,因為在校成績平平,而且一直沉溺在課外文學的閱讀中(這就是拉下考試成績的原因),想法很悲觀深沉,能對談的同齡朋友幾乎沒有,這大概是喜歡閱讀的人的宿命,一旦愛上閱讀,你大概就喜愛孤獨更甚於社交,寧可與古人心靈交流而不願和同輩人對談,而越來越遠離生活、背離人群,成為落落寡歡的怪咖了。(要讀書讀到一個境界,才能消弭這種人我分界和自我優越感,才能了解道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優秀與拙劣其實沒有好壞之分,有名與無名也沒有高下之別。但我當時只是初登文學殿堂尚未入室的高中生,根本無法理解還有這樣的境界。)
一看到書名就忍不住拿起來的書,因為實在符合我目前的心境。故事非常簡單,是敘述兩位躁鬱症及憂鬱症患者,從醫院逃出後展開一連串無目的也無計畫逃亡旅程,有點像公路電影,而後來也的確拍成了公路電影。雖然是躁鬱病人的逃亡,節奏卻明快異常,充滿逸出常軌重獲新生的喜悅。
當圍爐時不斷被詢問:「目前在哪高就?」「一個月賺多少?」「幾時結婚?」、而造成心因性暴飲暴食、以致年節過後心情和身材都走樣時,這時你就需要一本艾倫狄波頓的《我愛身分地位》來消除主流價值硬塗抹於你心上的俗膩油脂。
我的閱讀經驗中,很少有讀過作品後直接對作家本人產生狂熱愛意的情況。唯一的一次是在讀完高行健《一個人的聖經》, 覺得怎麼會有一個人的靈魂這麼孤獨、聰明、狡黠又強悍,立刻狂烈地愛上此人,蒐集了許多他的訊息,行徑頗類膚淺追星族。後來果然在一個文藝營的安排下看到正在彩排「八月雪」的他,我坐在距離他只三十公分遠的地方,我那熱烈的情感很快就因他枯淡的身形外貌而再也燃燒不起了(他那時已六十歲了啊!),可見我的愛情真是不切實際又極度膚淺庸俗,既容易迷上什麼靈魂、才華、美感等鬼東西,又沒辦法全然脫離視覺層次。